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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麥東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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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麥東升

“尹顧問!”徐止的聲音遙遙從身後傳來,尹青嵐慢慢放下手,轉身看著他從那條昏暗狹長的通道裏一路小跑過來。

尹青嵐往他身後看了一眼:“小顧呢?”

剛才那個地宮裏難保不會有沒有清理幹凈的飛僵,顧兆重傷,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不太妥當。

“王部長帶人過來,顧石頭讓他們擡上去了。”

“他來了?”尹青嵐挑眉,有點驚訝:“這麽快?”

想到那群人下來的臉色,徐止面色也跟著有點發苦:“這次我們動靜鬧的有點大,瞞不住。”

空間易位陣法一出現,上面整棟居民樓的地基就開始不穩,直接往下陷,埋到半截才停住。附近的人都以為是地震了,驚魂未定跑出來逃命。

還好現在是上班時間,樓裏沒什麽人,幾個受傷的也不嚴重。就是這個居民樓突然離奇塌陷的理由不是很好找,跟著過來查探情況的住建局同事爬下來的時候手腳都是抖的。

正說著,王宥在後面帶著幾個人過來了。他一看就是急匆匆跑出來,身上還穿著西裝,滿頭是汗。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手上擡著擔架,動作麻利地把昏迷不醒的姑娘安置好擡走。

“等一下。”尹青嵐叫住他們,指指地上散落一堆的陶瓷片,說道:“麻煩找個罐子把這些也帶走,放在她身邊,讓她醒來後第一眼就能看到。”

一人點頭,出去找了個空罐子過來把這些碎陶片裝起來帶走了。

王宥站在這精雕細琢的地宮裏,環顧四周,指指墻壁,語氣茫然道:“這是什麽地方?”

他是著實沒有想到查紙錢案能查出這麽大的動靜。現在外面樓也塌了人也來了,亂成一團,後勤部一個頭兩個大。

看他這表情,尹青嵐著實好奇外面倒底是怎樣的情況。她往外走,看到地宮之上、他們掉進來的巨大大缺口裏放下了許多爬梯,下來一串又一串特控部的人,步驟專業地清理飛僵不化骨的屍骸,順便拍照取證。

站在那坡口下面往上看還是一片黑暗,只能隱約看見鋼筋水泥的輪廓,像是一頭蟄伏在黑暗裏的怪物。

王宥:“一棟樓直接往下陷,場面多轟動?現在上面媒體全來了,攔都攔不住。”

整個陣法分為兩層,底下這一層上面還有結界,應該是某一種防止外力沖擊的禁制。也還好有這一層禁制在,樓下墜時被擋住了,給裏面的人爭取到了活下去的機會。

王宥伸手拽過上面人放下來的扶梯,再三叮囑尹青嵐:“現在出去外面可都是拍照的,記得出去就低下頭往我們的人那邊走。”

前面擡著昏迷不醒的姑娘的人有些猶豫道:“尹顧問,她是送醫院去還是帶回特控部?”

這姑娘一直被東升保護地很好,身上沒有傷口,現在只是受不住強烈痛感疼昏過去了。尹青嵐在她手腕上探了探,確定沒什麽事便說道:“直接送回特控部吧。我回去要先和王部長開個會,找人看住這姑娘,別讓人出事。”

幾人點頭,用靈氣把人綁在擔架上順著梯子幾下上去。尹青嵐跟著他們爬上去,外面地上整整齊齊裂開一個方形大口,這棟六層民居就像是塊威化餅幹一樣豎在這個大口裏。周圍停滿了燈光閃爍大的警察,黃色警戒線拉了一層又一層,最外圈圍滿了人。

尹青嵐匆匆看了一眼,轉身走上最近的一輛車,返回特控部。

王宥辦公室裏的茶壺蓋子都還開著,往上冒著微弱的濕熱霧氣。王宥坐在沙發上深深嘆了一口氣:“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“我們碰上大件了。”

尹青嵐覺得眼前好像是一團巨大的迷霧,裏面藏著的龐然大物隱隱約約被她抓到一個角:“破壞首都結界、養鬼和用紙錢換生氣,這些事情後面有同一批人。”

“什麽?!”王宥差點心梗:“這還有組織?他們是什麽人?做這些事又是在圖什麽?”

這就是尹青嵐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弄清楚的兩點。

看這些人做事,顯然是有一定的組織和聯系。女人和東升的死證明這些人的聯系相當密切,知道彼此的一舉一動,並且之間可能還存在著分明的等級區別。所以在女人和東升任務失敗之後,會有人過來“處決”他們。

首都養鬼,破壞結界,現在又是追到申城。這三件事都不是好事,但偏偏又沒什麽明確的線索能夠把這三件事串在一起,真硬要說的話——

尹青嵐往後靠在椅子上,手臂搭在扶手面,手指安安靜靜垂下:“他們在故意挑釁。”

就像是心裏變態的連環殺人犯往警察局寄信,“他們”從首都一路追到申城,所做作為就是在挑釁特控部。

她話音剛落,王宥的手機就突然響起來。他接起來一聽,臉色更差了:“那層結界突然消失,入口也關了。”

唯一慶幸的就是那時候他們的人已經全部退到了結界外。

王宥咂咂嘴,感嘆:“現在再順著往下挖,底下就只有石頭和泥巴。”這反應,還真是實時監控,簡直像是能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似的。

段玦大馬金刀坐在尹青嵐身邊,他坐的椅子和尹青嵐的椅子緊緊靠在一起。段玦光明正大開小差,盯著尹青嵐看。看到她垂在空中白尖漂亮的手指,心癢難耐地伸出手去握,一下一下輕輕撚她柔軟的指頭尖。

尹青嵐不看他,也懶得再管他的小動作,全然把他當成是一只狗崽子圍著自己的手轉悠。她仔細回想一開始她扔出來的卦象,說道:“移花接木的空間易位陣法不好學,我在下面也沒有測出具體的位置,大致看出是在蜀地。你也看到裏面的樣子了,去找找考古隊,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大墓。”

王宥點頭,然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,唉一聲看向尹青嵐:“我怎麽覺得你這次不是很著急啊?”

語氣平穩淡然到有點不正常。

要知道尹青嵐這人看似溫和隨性,實際上很追求完美。釣魚要釣夠一桶,抓人一定要抓到,教小孩一定要教好。要是哪裏沒做到,她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麽,但是卻會很固執的一直做下去,直到達到自己嚴苛的標準。

王宥也算是熟悉她的脾性,有點驚訝:“真不著急擔心?”

“著急也抓不到人,而且這次和以前不一樣。”以前是她去找他們,這次是即使她不動手,對面也會繼續咬過來。

尹青嵐想起東升消失前說的話:“遲早會見到。”

“唉,行,你看著辦。”

王宥嘆氣:“我等下要去見土地局那邊的領導。那個姑娘我叫人送休息室去了,身份資料在這裏,人快醒了,你抓緊時間好好看看。”

資料不多,上面記錄的內容看起來就是兩個普通人的生平。

那個姑娘名叫東麥,戶籍在黔州一個有些偏僻的山村。尹青嵐還記得東麥管那個男人叫“dong sheng”,她抽出被段玦握著的手,把手上拿著的資料往後面翻了翻。

“東升。”

尹青嵐彈了一下紙頁:“原來是這個字。”

名字倒也是個好名字,兩個都是好名字。

東升和東麥已經結婚了。

兩人同村,東升年紀要比東麥大幾歲。他的身份證件倒也是齊全,坐動車的記錄一翻就能查個幹幹凈凈。

這兩人前幾年從家裏出來去了川市,東麥經營香燭店,東升則開著一家燒陶器捏陶人的小作坊。兩人到申城也不是這幾天的事,都快大半年了。房子租在那棟半埋在地下的居民樓裏,東麥盤下鋪子還是開香燭店,東升到市區找了個手工陶瓷坊上班,兩口子過得和和美美。

光看這份資料也看不出什麽異常,難道東升是在川市出的事?

尹青嵐問徐止:“川市特控部怎麽說?”

“他們說沒有發現有人在大街上撒紙錢吸取生力。”徐止也搞不清楚現在是個什麽狀況:“這個東升…難道是來到申城之後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嗎?”

東升沒有肉身,魂魄依附在一尊陶俑上,依靠吸收活人生氣才讓魂魄與陶俑如此完美的貼合,所以他絕對離開不了活人生氣。如果在川地他就是這個模樣,他一定會展開行動奪取生氣。一旦開展行動,醫院裏就會出現得怪病的受害者,人一多,很難不被川市特控部發現。

尹青嵐把資料放回桌子上:“小顧怎麽樣?”

“他就是有點腦震蕩,其餘還好。”祝阮菱在醫院陪著,估計這幾天顧兆都要住在醫院觀察。

徐止說的渾不在意,尹青嵐看著這小孩,心裏卻突然有一點不是滋味。

“以前你們有這麽頻繁的受傷嗎?”尹青嵐輕聲道:“我說起來也是你們的老師,你們跟著我的這段時間卻一直在受傷,我沒照顧好你們。”

“這、這是在說什麽?”徐止萬萬沒想到突然會有這麽一個話題開展,瞪大眼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:“我們幹這行的以前也經常受傷,皮糙肉厚,這些都不算什麽。跟在您身邊,看到的事情多,長進的也多,特別好!真的!”

語氣真誠極了,一聽就不是在說假話。

“好。”

尹青嵐笑笑,站起來拍他肩膀:“這件事情需要川市那邊負主要責任,我們急不來。嗯...給你們放幾天假,好好休息一下,等小顧好了我請吃飯。”

說完,她朝外面走,推開門就看見了外面走廊上拄著一根拐杖站著的姑娘。

是東麥。

她身上穿著很單薄的一件衣服,臉色異常蒼白。

特控部門上有隔絕氣息的法訣,尹青嵐一下子沒註意也就沒發現她在外面站著。見東麥看過來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,尹青嵐反手抵住身後要跟著出來的段玦,輕輕關上了門。

“我不冷。”

溫暖的毛織觸感碰到自己臉頰時東麥還沒有反應過來,她鼻尖敏銳地嗅到了恬靜溫柔的香味。但很快,她伸手扯住尹青嵐披到她身上的圍巾,搖搖頭,聲音沙啞:“謝謝你。”

“我以為你會過一會再醒過來。”尹青嵐說道,她一頓,目光落到東麥手上抱著的罐子。如今這個不起眼的罐子裏面裝著的就是東升的身體。

東麥用手捂著這個罐子,撫摸上面的紋路,垂著眼道:“今天的事情就像是做夢一樣。”

“他們告訴我東升做的事情,也告訴我是你救了我。”東麥有點脫力地靠在一旁的墻壁上,喃喃道:“怎麽會這樣呢。”

尹青嵐看著她,手上不容置疑地把圍巾給她披上了:“東升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子的,你有察覺到不對嗎?”

“有。”

東麥突然一抖,眼眶迅速發紅,哽咽著往下掉眼淚:“對不起,我、其實我早就知道不對。可我真的太愛他,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家人,我太愛他了......”

在這個世界上,並不是每個人都生活順遂,譬如東麥。

她和東升青梅竹馬,從小在村子裏生活著長大。村子裏的人大都姓東,各家都是沾親帶故。

她和東升是鄰居,她天生眼睛不好看不見字,家裏也窮,於是幹脆就沒有去上學。東升每天下學回來就來找她,教她背詩寫字,帶她去山裏面玩。

年覆一年,從懵懂稚童到少年慕艾,彼此都有心思,一切便都是水到渠成。兩個人經常在幫家裏幹完農活以後跑到後山,坐下來靜靜地靠在一起說話。她和東升話都不多,有時候她閉上眼睛聽著一旁人的呼吸聲,就會覺得心口一片溫熱。

母親去得早,父親外出工作後也就再也沒回來。她平日裏跟著爺爺相依為命,東升是除了爺爺以外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。可在她十七歲那年爺爺去世了,葬禮是村裏人幫著辦完的。她從小殘缺,除東升和爺爺不嫌棄她的眼睛,其餘人即使是面上不說什麽背後也要跟著數落兩句。

爺爺走了,她覺得自己的天好像塌了一塊,跪在冷櫃前哭到差點昏厥。

東升高中畢業後就沒有讀書,幫著家裏經營陶鋪子操持農活,也是十裏八鄉一把好手。幫著東麥忙來忙去,對東麥的情誼幾乎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。

“他爸爸不喜歡我的眼睛。”回憶起這些往事,東麥臉上不由得露出一點笑容:“他媽媽是個很好的人,很照顧我,可是後來她生急病走了。”東升媽媽身體本來就不好,在農村被逼著一個一個生孩子,後來得病幾乎立即就去了。

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,她和東升會在到了年齡後力排眾議,到鎮上謀取工作,然後組建屬於自己的家庭。但偏偏麻繩偏挑細處斷,在一個暴雨夜,東升運送收成作物的時候遇上了山體滑坡,連人帶車沖進了河道。

河下游幾個村三天沒撈到人,所有人都默認東升死了。

從此東升家失去了個能幹的兒子。他們沈浸在悲痛之中,越發不好的卻是東麥的處境。

原本她守著爺爺留下來的香火店也好能過過日子。但村裏愚昧,飯前飯後開始傳她災星的名頭,這日子一下子就變得分外難熬起來。

那時候她也並不在意那些人的非議咒罵,失去爺爺又失去東升,她不想在世上獨活。

她拿著一根棍子,一步一步摸索著來到了東升溺死的河邊。

就在她一步一步往下走的時候,東升的聲音突然從一旁的小樹林裏冒了出來。他急切地撲進河裏,大聲喊她麥麥,伸手把她從河水裏面拉出來。活人的肌膚溫熱有力,東升不說別的話,只是緊緊抱著她不停掉眼淚,說要帶著她走。

失蹤的愛人沒事,毫發無損的回來了。

巨大的喜悅沖撒了東麥的理智,她甚至沒去問東升這三天去哪了,喜極而泣和愛人擁抱在一起。

“我們來到川市。”東麥擦掉眼淚,語氣平靜下來:“他突然變得很忙,讓我幫著剪一種紙錢。那時候我就發現,他睡著以後是沒有呼吸的,我聽不到。”

但是她不想戳破如今來之不易的幸福。只要她能夠確定現在回到她身邊的是她的東升就好。其它的都無所謂,都沒關系。

尹青嵐看著這姑娘:“那時候家裏有來過其它人嗎?”

東麥搖頭:“我們沒有朋友,沒有人會來家裏。”

尹青嵐看她一直緊緊抱著手裏的陶罐子,想了想,說道:“他很愛你。你身上被人下了咒,如果他沒有能把我困殺在地宮,死的人會是你。他拼著最後一口氣求我救你。”

東麥閉上眼,睫毛輕顫: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這條命是他兩次救下來的,太珍貴。我不會自殺,你放心吧。”

“這些年他做了很多錯事,不管怎麽樣我要活著,為這些受到傷害的人做一點事情,還一點債孽。”

尹青嵐沒有告訴她東升不僅僅是死了,而是魂飛魄散了。魂魄消散與天地之間,入不了黃泉輪回,也不用受閻羅的審判懲罰。很多時候人的心理是覆雜多變且脆弱的,有個活下去的念頭支撐是件好事。

所以她只是說道:“不管怎麽樣,是我們工作的疏忽造成你們店面的損毀。”

尹青嵐從衣服口袋裏拿出空白餐巾紙寫下了電話:“如果以後需要幫忙,這是我的電話。”

東麥拿過紙巾,又拿起放在墻角的導盲杖:“店面和住的地方你們都也幫我安排好了,謝謝你們。”

尹青嵐站在原地目送她慢慢摸索著朝外面走去。

其實東升如果沒有傷害別人的性命,他做這些事也就是被關幾年。現在這件事情背後另有人在操控,東升以及死在公寓門口的女人都只是一枚試探的工具。工具壞了就換,順便幹凈利落斬斷線索,還有那個龐大的地宮......種種都讓人可以看出背後操控者的狠辣果決以及其不容小覷的能力。

段玦在背後懶散地敲敲門,按著門把手打開一條縫,英俊的臉湊在門縫裏低下頭看尹青嵐:“幹什麽皺著臉?”

“我還沒見到人家的面,人家都快把我們認全了。”尹青嵐嘆氣,心裏有點煩躁:“這感覺還真是不好受啊。”

段玦整個人從門後面擠出來去拉尹青嵐的手。現在尹青嵐骨頭快要長好了,在她適應的範圍內用靈力可以刺激她經脈的修覆,所以他不攔著尹青嵐動手。探完心上人身體狀況,段玦滿足的把那一截手腕扣在手裏,拉著往外走,哄道:“不難受不難受,下次不會讓人跑掉。走,我們去吃飯。”

當尹青嵐被段玦牽著手腕拉進特控部人滿為患的食堂的時候,剛進門就收獲到一片“哇”聲。

靠近餐臺的一個姑娘喊的最大聲,尹青嵐朝她看過去,發現是上次幫段玦登記身份信息的前臺小姐姐。

小姐姐沖尹青嵐眨眨眼,滿臉興奮地和同桌小姐妹湊到一起說話去了。

尹青嵐默然轉頭,看著前面的段玦。他桃花眼彎著,坦然接受周圍人目光的洗禮,表情甚至還有那麽一點享受。

可以這麽說,從重逢那天到現在,這是尹青嵐見過段玦在眾人面前最真誠的一次笑容。

算了,吃飯吧。

好想吃轉轉火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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